電動汽車村村通的三個城市樣本，從左到右依次是福建省寧德市、海南省?？谑小①僦菔?/p>

提到農村和電動汽車，你會想到什么？

不少人的第一反應可能是低速電動車，俗稱的“老頭樂”——鄉(xiāng)間小路上，沒有駕照的大爺大媽們開著這種續(xù)航短、價格低，又能遮風擋雨的電動小車，買菜賣菜、接送孩子上下學。

但在部分省市的農村，卻是完全不同的畫風。

乘客仍然以留守老人、兒童為主，但司機成了有上崗證的專業(yè)駕駛員，車輛則是合規(guī)的高速電動汽車。這些電動車在客流高峰期，從事相對固定線路的運營；客流平峰期，則在限定范圍內（以村鎮(zhèn)為主）為農村乘客提供價格較低的約車、拼車服務。

這就是福建、海南等省投入運營不久的村村通項目。

一方面，村村通是地方政府完成建制村通客車工作的一部分，扶貧、助農是應有之義；另一方面，企業(yè)要賺錢，政府層面也要求，村村通要開得通、留得住。因此，作為村村通電動汽車運營主體的企業(yè)，怎樣在滿足農村客運需求的同時，盡快收回成本并盈利，成為其眼下最迫切的任務。

那么，村村通的電動汽車是如何運營的？地方政府給了哪些支持？運營企業(yè)是怎樣摸索盈利方式的？運營過程中遇到了什么問題？電動汽車村村通模式可以復制嗎？

為回答這些問題，《電動汽車觀察家》專訪了福建省寧德市、海南省?？谑?、儋州市的經(jīng)銷商、運營商、業(yè)內人士等，對三地的電動汽車村村通項目有了基本了解，希望為新能源汽車行業(yè)提供一些參考和借鑒。

1

必須完成的任務

政府支持，是電動汽車村村通項目落地的先決條件。

早在2018年3月5日，十三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的首場部長通道上，交通運輸部部長李小鵬就向媒體表示，到2019年，全國要完成具備條件的鄉(xiāng)鎮(zhèn)和建制村通硬化路目標，農村公路建設要盡量向進村入戶傾斜，到2020年，具備條件的建制村都要通客車。

一年之后，主管部門又確定了村村通客車任務的完成時間。

2019年6月11日，交通運輸部舉行專題新聞發(fā)布會。新聞發(fā)言人吳春耕介紹，目前，全國仍有1萬多個具備條件的建制村暫未通客車，要在2020年9月底前全面完成建制村通客車兜底性目標。

央視報道村村通完成時間

為落實村村通任務目標，各地開始加快客車進鄉(xiāng)村的速度。

此前，人們在鄉(xiāng)村地區(qū)看到的村村通車型多數(shù)是巴士，其中既有燃油車也有電動汽車。不過，從2019年后半年起，部分地區(qū)開始將電動乘用車引入農村，尤其是偏遠山區(qū)，行駛在山間小路上的村村通電動汽車逐步進入人們的視野。

河南省某村的村村通班車，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村村通客車

目前，福建省寧德市是全國村村通電動汽車一次性落地最多的城市。

2019年7月5日，寧德市村村通客車啟動儀式在寧德舉行，上汽集團交付的500輛純電動乘用車榮威Ei5作為村村通客運車輛投放到全市122個鄉(xiāng)鎮(zhèn)，主要為邊遠鄉(xiāng)村提供出行服務。

500輛榮威Ei5在寧德投入村村通運營

為支持電動汽車村村通項目，寧德市提供了資金和政策的雙向支持。

根據(jù)2019年7月，寧德市政府發(fā)布的《寧德市村村通出行工作的實施方案》，購置村村通車輛市級財政配套補助1萬元/車，縣級財政補助2萬元/車。2019年，縣級財政運營補助1萬元/車，并建立長效運營補助機制。

政策方面，9月底前，寧德市各縣政府負責完成全市錯車道建設及生命安全防護工程建設任務，并在充電設施建設用地、用電、審批上給予大力支持，全力配合完成充電設施建設工作。市交警部門確保新購置的村村通車輛在6月25日前完成上牌任務。

寧德市交警部門工作人員查驗村村通電動車

同時，寧德市還成立了由市政府、財政局、公安局、交投集團、交警隊、供電公司、市道管處等部門干部組成的村村通出行工作領導小組，確保村村通項目落實。

作為寧德時代和上汽乘用車兩大新能源汽車鏈條企業(yè)的生產(chǎn)基地，寧德市提出了“電動寧德、綠色寧德”的發(fā)展規(guī)劃，符合該規(guī)劃的村村通電動汽車項目，才得到當?shù)卣拇罅χС帧?/p>

而在提出2030年禁售燃油車的海南，村村通和電動汽車的結合探索也在進行。

11月28日，30輛奇瑞純電動汽車正式在?？谑?9個尚未通達客車的行政建制村運營；11月30日，另外30輛奇瑞純電動汽車在儋州市11個鎮(zhèn)29個行政村開始運營。

30輛奇瑞純電動汽車在?？谑型哆\村村通

這批村村通的電動汽車投運之后，海南全省有條件運營的建制村全部通客車。

2

服務農村，

形式要靈活

村村通的全稱一般是“村村通客車”，本文探討的三地的村村通電動汽車和普通人印象中的客車，也就是巴士相距甚遠。為什么村村通不選擇電動巴士，而是電動乘用車？

以寧德市為例，該市福安市下轄的松羅鄉(xiāng)是寧德首個道路村村通鄉(xiāng)鎮(zhèn)，據(jù)福安市電視臺報道，松羅鄉(xiāng)有19個村，由于村落分散，山路彎多，雖然道路已經(jīng)硬化，但由于在村流動人口少，農村客運經(jīng)營成本高，原本全鄉(xiāng)通村客運有5條班線，正常運營的只剩下2條。

目前，松羅鄉(xiāng)投放了10輛村村通電動汽車，一定程度上緩解了該鄉(xiāng)民眾出行難的問題。

停在福安市松羅鄉(xiāng)汽車站的村村通電動車

那么，這些深入村鎮(zhèn)的村村通電動汽車是如何運營的？

村村通電動汽車在各地的運營方式各有差異，但總體原則都是，以服務農民出行為核心，靈活運營。

畢春英是海南滬能新能源信息科技發(fā)展有限公司（下稱滬能新能源）董事長，?？谑泻唾僦菔写宕逋妱悠嚩际怯稍摴具\營的。

據(jù)她介紹，目前，海口市和儋州市的村村通電動汽車分別有30輛。其中，海口市包括奇瑞艾瑞澤e和奇瑞瑞虎e各15輛；儋州市的30輛均為奇瑞瑞虎3xe，兩地的運營和計價方式基本相同。滬能新能源將兩市的村村通電動汽車稱作“滬能e動小巴”。

在儋州市，滬能e動小巴采用“一個建制村、一個預約號（電話）、一條線路、一輛車、一名司機”的運營方式，每天上下午各兩班往返車輛，固定起始站點和票價。起步價為5元，超過5公里的，每2公里增加1元。電話預約上門接乘加收0.5元/人/公里。

儋州市村村通電動汽車運營狀況，資料來源：滬能新能源公眾號

畢春英告訴《電動汽車觀察家》，完成班線運營任務之后，原則上，司機可以靈活接單，為村鎮(zhèn)居民提供特殊時段的出行服務。比如，如果村民夜間有外出就醫(yī)等出行需求，可以預約滬能e動小巴，價格高于白天的收費，但仍遠低于社會化的網(wǎng)約車平臺。

畢春英強調，?？谑写宕逋ň€路最長的路程約為50公里（儋州市最長25公里），由于山路難走、耗時長，每天固定的運營時間可能超過8小時。因此，司機能跑特殊時段路線的時間非常有限，即便有夜間訂單，山村路況條件差、存在安全隱患，除了急單，司機也不太可能常常往返于城市和鄉(xiāng)鎮(zhèn)之間。

在一省之隔的寧德市，市政府也明確要求，村村通車輛不得從事網(wǎng)約車經(jīng)營服務。

根據(jù)《寧德市村村通乘用車輛管理辦法（試行）》規(guī)定，村村通車輛參照巡游出租汽車管理，應在許可的鄉(xiāng)鎮(zhèn)固定區(qū)域內從事客運經(jīng)營活動，農客班線收班后，可從事縣內包車客運含毗鄰縣的村，不得從事網(wǎng)約車經(jīng)營服務，也嚴禁在其經(jīng)營區(qū)域外營運載客。

那么問題來了，在這些聽起來十分嚴格，甚至有些苛刻的運營規(guī)定之下，村村通運營企業(yè)和司機還能掙錢嗎？

3

怎么賺錢？

“除去電費和租金，村村通電動汽車的司機運營一天，到手能掙300元?！?/p>

上海邑佳實業(yè)發(fā)展有限公司公司總經(jīng)理林培舜告訴《電動汽車觀察家》，寧德市村村通電動汽車司機的收入不低于當?shù)厥杖胨健?/span>他有多年的新能源汽車行業(yè)從業(yè)經(jīng)驗，作為寧德本地人，曾對當?shù)氐拇宕逋妱悠図椖孔鲞^數(shù)月的實地調研。

據(jù)他了解，寧德的村村通電動汽車由寧德市汽車運輸有限公司采購，司機則由各地招募、考核社會人員，發(fā)放上崗證后和公司簽署購買或租賃、運營協(xié)議。

企業(yè)通常提供兩種方案，一是以遠低于市場價的價格買斷車輛所有權，二是以不到2000元的月租金租車。他告訴《電動汽車觀察家》，由于對電動汽車電池心存顧慮，目前，多數(shù)司機更傾向于選擇月租形式租車，平均每天的租金不到70元，電費大約50-60元。

如果每天純收入300元，其他400多元的單天凈收入來自哪里？

林培舜調研后發(fā)現(xiàn)，寧德的村村通運營以村或鎮(zhèn)到市之間的線路為主，乘客在村村通微信群約好車后，司機在約定站點拉乘客，不打表，分段計價，路程最短、最便宜的每人3元或5元，坐到市里距離最長、票價最貴的線路是每人40元。一天運營下來，多數(shù)司機的凈收入能達到400元。

對于車輛所有方寧德市汽車運輸有限公司，把車租出去，每月可以得到租金，車輛到期回收之后，車殼和電池還有一定價值，也是一筆不錯的買賣。

不同于寧德這種司機租車、按單量營收的運營方式，村村通電動汽車在?？诤唾僦莸倪\營以滬能新能源為單位。畢春英認為，以這種公車公營的形式運營電動汽車，更有利于保證服務質量，以及村村通項目持續(xù)運營。

畢春英介紹，滬能新能源在海南當?shù)卣心妓緳C，司機入職成為滬能新能源的員工，除了公司支付的社保之外，每個月能拿到稅前3000元的收入。司機工資支出、社保支出、車輛維修費用、保險費用，再加上每月5000多元的車輛成本，滬能新能源的月度支出超過1.1萬元。

到目前為止，滬能新能源在?？诤唾僦莸膶嶋H運營時間不到一個月，但據(jù)畢春英測算，村村通電動車每月的運營收入遠無法覆蓋這1.1萬元的成本。

既要保證村村通運營，又想掙錢，怎么辦？

在畢春英看來，單靠村村通運營，短期內不可能盈利。但她不只是滬能新能源的創(chuàng)立人，還是奇瑞新能源在海南的授權經(jīng)銷商，旗下還有出行服務公司和科技公司。因此，將幾個公司的業(yè)務結合起來，有可能為村村通運營增加可觀的“周邊”收入。

比如，村村通司機在開車的過程中，可以利用和乘客聊天的機會，向其介紹奇瑞的電動汽車業(yè)務，宣傳新能源的優(yōu)勢，如果成功推薦乘客買車，司機就能與畢春英的銷售公司分享利潤。據(jù)她介紹，雖然運營時間不長，但已經(jīng)有一名村村通司機介紹乘客買車，該司機因此獲得了一筆不小的額外報酬。

而且，畢春英還在構思一條長期盈利的路子。

她告訴《電動汽車觀察家》，村村通屬于鄉(xiāng)村客運的一個小平臺，而海汽集團旗下有市與市之間大巴運營的大平臺。如果能將兩個平臺結合，乘客搭乘村村通電動車到達?？诳傉荆?/span>再此接駁海汽的公交，到另一座城市工作或者上學，這樣一來，村村通的小平臺就能為大平臺引流，進而獲得收益。

未來，兩個平臺甚至可以和環(huán)島出行、高鐵融合，做到全省一張網(wǎng)運輸，村村通電動汽車的綜合價值自然有極大提升?！半m然村村通在海南暫時還無法盈利，但是我們必須拿下這塊市場?！碑叴河⒄f。

4

“收編”黑車司機

電動汽車村村通，對當?shù)氐泥l(xiāng)村客運市場產(chǎn)生了一些沖擊。

不論在寧德市，還是儋州或者海口，村村通投運之前，當?shù)剞r村地區(qū)都有不同數(shù)量的黑車存在。司機用自購的燃油車拉客人，或等車上坐滿人發(fā)車，或加價拉有急事用車的村民。價格相對較低、安全大幅提升的村村通出現(xiàn)后，擠壓了原有的黑車市場。

寧德當?shù)氐囊晃淮迕窀嬖V《電動汽車觀察家》，有些黑車司機對村村通“搶生意”心有不滿，看到電動汽車和自己在同一地點拉客人，常有言語沖突。

據(jù)林培舜調研，寧德首批招募的村村通電動汽車司機，很多有出租車駕駛經(jīng)驗，再加上村村通車型有導航定位和一鍵報警等安全系統(tǒng)，很多村民更愿意選乘這種安全性更高的汽車。

微信上流傳的寧德市古田縣村村通駕駛員招募帖子

他說，目前，寧德市報名應聘村村通電動汽車司機的人數(shù)，已經(jīng)超過招聘人數(shù)，不少人還在排隊，等待以后投入車輛增加，再做村村通司機。

寧德黑車司機和村村通司機的矛盾，在?？诤唾僦輩s沒有出現(xiàn)。

畢春英告訴《電動汽車觀察家》，村村通項目正式啟動之前，滬能新能源對海南農村的出行市場進行了一年多的調研，調研內容包括?？?9個建制村的固定居民數(shù)量、年齡分布、早晚出行人數(shù)，以及黑車司機的拉客情況等。

在此基礎上，畢春英主動和各村的黑車司機接觸，為對方分析海南新能源汽車的發(fā)展規(guī)劃和前景，加入滬能新能源的薪資待遇，最終說服對方將自有的燃油車賣給畢春英旗下的銷售公司，轉開電動汽車，成為運營公司的正式員工。

目前，滬能新能源旗下運營村村通電動汽車的司機，不少人來自原有的黑車司機，其他司機則主要是退伍軍人。據(jù)畢春英介紹，仍有幾百人在排隊，愿意做村村通的電動汽車司機。

5

村村通，

能復制嗎？

車太少，不夠用，是3個城市專訪人對電動汽車村村通項目的共同看法。

林培舜認為，站在村民角度講，肯定希望村村通的電動車越多越好，最好能實現(xiàn)村對村的超短程運營，但以目前的運營狀況看，這種超短途、低價的運營模式，企業(yè)遠遠無法盈利，也背離了政府要求村村通“留得住、可持續(xù)”的初衷。

在林培舜看來，正在寧德運營的500輛村村通電動汽車，仍帶有示范運營色彩，如果這批車能實現(xiàn)可持續(xù)發(fā)展，未來增加車輛投放數(shù)量，可能性很大。

畢春英介紹，在儋州運營的30輛電動汽車供不應求，2019年12月底之前，還計劃在該市再投運70輛奇瑞電動汽車。她還透露，海南省已經(jīng)有幾個城市在和滬能新能源就村村通項目對接，未來能否成型，還要看雙方的商談情況。

雖然短期內，仍將處于投運越多、虧損越多的狀態(tài)，但畢春英認為，如果要實現(xiàn)村村通與海汽大平臺的互聯(lián)互通，對接到足夠的運營數(shù)據(jù)，前期的虧損是必要的。

“雖然村村通在海南暫時還無法盈利，但我們會進一步優(yōu)化客運服務，提升信息化水平，將村村通客運平臺與城鄉(xiāng)客運公交網(wǎng)絡深度融合，逐步建立起覆蓋全民、普惠共享、城鄉(xiāng)一體的公共交通服務體系?！彼f。

2019年1月8日，國家發(fā)改委副主任寧吉喆在接受媒體專訪時表示，正在考慮制定相關政策，鼓勵包括新能源汽車在內的農民汽車消費，引發(fā)了外界對電動汽車“下鄉(xiāng)”的討論潮流和業(yè)界的熱情。

不過，在此之后，我們并沒有看到相關方面的代表案例，證明電動汽車“下鄉(xiāng)”能否行得通。對電動汽車在農村市場前景的討論也逐步降溫。2019年7月起，國內新能源汽車銷量連續(xù)數(shù)月走低，電動汽車賣到哪里去，再次成為全行業(yè)的關注重點。

如今，電動汽車村村通項目在部分地區(qū)啟動運營，為電動汽車和農村事務的結合提供了有益探索。總體來看，電動汽車村村通仍離不開政府力量的支持，如果企業(yè)運用好當?shù)卣撸l(fā)揮自身靈活機動的優(yōu)勢，或許能走出一條可復制、可持續(xù)的電動汽車市場化之路。（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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